御茶房就在养心殿不远的偏殿，外头月光眩亮，庭院中月季翠色茵茵，蝉虫争鸣，口大的花朵吐露芬芳，深的紫的粉红团团簇在一起，好不热闹，如此炎夏，却开的颇为娇艳，被宫墙重重红如血的雕花朱窗一隔，仿若院内卷起一层薄纱。
微风簌簌，凌璃茉毫无睡意，看向对面床上的青莹已经睡熟，轻轻推开了门，走入院落里，望着玄月。凌璃茉想着父母，凌静兰，完颜芯，还想着不该想的人。
此刻，天的高空响了笛声，这笛声温婉而寂寥好像在哪儿听过，仔细聆听，竟是那晚在永巷内听到的笛声，像宣泄着无尽的忧伤，又像抒发着寂寞的情思。
所谓的庭院深深，大约也是如此吧？
凌璃茉正想的入神，忽见屋内青莹走了出来，凌璃茉轻声唤着，她却像没听见似的，瞧着青莹独自走出门外，只好僵硬着身子朝着一旁小径追去。
大半夜的，青莹要去哪里？
凌璃茉追着青莹到了永巷深处，那笛声仿佛越来越近，越来越清晰，吹笛的人想必正在眼下，然而目视四周，永巷内空无一人，凉风阵阵，让人毛骨悚然。若非青莹还在前边，凌璃茉一个人也是不敢来的，回想那日只身在永巷内过夜，若非当时心境，恐怕早已吓晕过去。
夜猫在巷梁上活动，耳闻巷内的夜猫有半夜袭人的喜好，死伤无数。
“青莹，青莹!”
凌璃茉忍不住唤她，青莹没有回头，仍然毫无声息的走在前面。直到瞧见青莹突然蹲在地上，手里还拿捏了什么，瞧她一手按着，一手挥动着，发出‘沙沙沙’的声音。
凌璃茉走近了她，轻喊了一声：“青莹。”
青莹仿若听见喊声，缓缓起身回头，借着月光，凌璃茉看见她满身的血……
她杀了人了。
凌璃茉猛地心跳加速，激动的不知如何反应……
不禁嘶声尖叫……
突然，被人捂住了嘴，拖向了阴暗处，凌璃茉恐惶的瞧着青莹手里捏着镰刀，身上粘再全是雪白的毛，她杀了什么？
没会儿，青莹疑神疑鬼的走远，凌璃茉挣脱开，转身一看，他却用袖挡住了脸，声音冷淡：
“你别追着她，她发病时，六亲不认的。”
凌璃茉平伏着呼吸，指向青莹说：“她，她杀，杀人了？”
男子冷言：“她没杀人。”
声音像是在哪儿听过，可看不见他的容貌也不敢乱下结论。
“那她刚才……？”
“不过杀了一只猫，为了你的安全，你回去后最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。”
“你是谁？”
凌璃茉惊愕着，想问究竟，转眼却不见那人的身影。
这人真是太奇怪了。
惶惶着此地不宜久留，赶紧往回走，一脚踩下去，哎哟！摔了一跤！疼死我了！等她从地上爬起来，拾起踩的那东西一看，玉笛。
他的吗？
他就是吹笛子的人？
凌璃茉收了笛子朝回走，等她回到香轩内院，天色渐白。
一早起床时，青莹早已经着装好，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，对着凌璃茉露出笑吟吟的一张脸，还端了一碗粥递到她眼前。
凌璃茉瞧着她的双手，想起了昨晚她满身是血的样子，脸色惨白，接过那碗粥却是久久不敢入口，刚抿了一口入了喉咙里，眼瞧她走开，一口气吐了出来！昨夜发生过的事，她怎么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呢？
凌璃茉又悄悄从枕头下拿出玉笛，确定昨晚的事是真实的！她的内心再度沉沦，面对青莹天真单纯的脸？要揭发她吗？
可当院落里站了几位宫女对着青莹指指点点，其中一位头戴红花的说：
“我听说昨晚又有猫死了。”
又一位带紫花的宫女说：“我听说是荣嫔娘娘宫里的‘雪儿’死了，被人用镰刀剃光了毛，哎呦，血淋淋的尸体在御花园里吓坏的惠妃娘娘，这会子荣嫔娘娘还跪在惠妃哪儿请罪呢。”
“那可不是，荣嫔娘娘可真够倒霉的了。”
带兰花的宫女又说：“何止是猫，听说还有人死了。”
“谁啊，谁啊！”几名宫女齐声着，生怕一旁的青莹听不见。
兰花的说：“你们不知道吗？今儿一早我送茶叶去乾清宫，就听见李公公说昨儿死了个小太监。”
黄花宫女道：“宫里死个小太监也太平常了，有什么可奇怪的？”
兰花宫女说：“这次可不同，那小太监原先是太子殿下跟前当差的。如今却是死在了永和宫外面。”
红花宫女道：“永和宫那是德妃娘娘的宫殿，谁人不知德妃信佛，岂能杀生呢。”
兰花又说：“昨晚荣嫔的猫死了，又死了人，离奇的很，说不定就和某人发病有关的？”
粉红花宫女跳出来说道：“啊，昨晚我起夜，好像看到青莹从侧门出去了呢？”
紫花宫女嗔问：“你看见是青莹吗？”
不等她们出言，凌璃茉走过去，拉过全身发颤的青莹说：“妹妹，咱们回屋里去，别杵在这儿听些无稽之谈。”
红花宫女不悦的说：“哟，不敢听啊？你是真不知道她的事？还是假不知道呢？”
凌璃茉下意识看了眼青莹，楚楚可怜，眼里尽写无辜，可又想起昨晚的事确是真实的，少不得深深吸了口气，面向众宫女说道：
“你们闲着没事吗？宫里最忌讳背后议论主子，再说了青莹昨晚一直在屋里，睡的很熟很香。”
兰花宫女不屑问道：“你拿什么作证啊？”
凌璃茉一抹笑意道：“昨晚我一直站在院子里，若是青莹出来，我岂能没看见？昨儿她不也是起了夜吗？我还看见她落了红呢？”
其实凌璃茉并不知道有别的宫女起夜，不过瞧见那位粉红宫女今儿裙角有些红色赃物，想必女儿家身子的事，她倒像被说中，众人看向她时，她脸露惭色，低着头不敢说话。众人却又觉得凌璃茉说的话可信，便都不在做声了。
“你们都站在院子里做什么？还不准备去乾清宫侍候着？”
人未进院先听了声音，李德海踏进来沉了脸色，意外的是他身后跟着甯瑞，甯瑞踏进院内就看见了凌璃茉，慌忙给她递了眼色，凌璃茉拉着青莹欠了欠身：“李公公安好。”
李德海浅笑道：
“你是新来的？”
“是。”
李德海又笑道：“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本公公。”
口气生硬，凌璃茉恐惶看向一旁的甯瑞，瞧甯瑞合颜笑道：
“师傅，她挺可怜的。”
李德海蔑了眼甯瑞，甯瑞没敢再说。李德海犀利的眼眯了又眯，意语深长的说：
“天无绝人之路，到底还是进了养心殿内，不过今后如何，还得看你的造化，别以为在御前侍奉就无人动的了你，能动你的人大可不必惊动皇上。”
凌璃茉听得心惊胆跳，颔首应答：“多谢公公提点。”
李德海轻笑的扯动嘴角，随即走了。
甯瑞却小声说道：
“改日再来看你。”
凌璃茉点点头，回头望住身后的青莹一双真挚的眼。
“姐姐你不怕吗？”
看得出青莹的脸色有异，凌璃茉轻笑道：
“怕，有用吗？君王身前伴如虎，这样的道理我难道不懂吗？可我有选择的去处吗？”
青莹尬尴扯动着嘴角的笑意道：“其实乾清宫正是姐姐这样的人应该呆的地方，别的去处未必适合姐姐。”
凌璃茉有些惊愣，可又觉得她说的没错，紫禁城内，唯一的去处，除了养心殿，怕是没有地方能留下自己。
夜里，青莹早早的睡下了。
其实青莹睡了，凌璃茉越害怕，她怕发生昨晚的事，怕没人救她，凌璃茉悄悄的拿出枕头底下的玉笛，回想昨日之事，那个男人是谁？为什么会出现在御花园，凌璃茉又仔细瞧了瞧，这玉笛一看就是稀有品，并非一般人所有。
没会儿，悠扬的笛声又响起了，睡眼惺忪，仿若眼前站了人，“青莹，你醒了？”
凌璃茉被自己喊的这声‘青莹’给惊醒，吓了一脸的冷汗，青莹笑着，轻声喊了一句：“姐姐。”凌璃茉温柔的应了一声，随即瞧见青莹手里一把刀落了下来，凌璃茉惊叫，恐又怕吵醒周遭的人，又怕青莹伤了自己。此刻的凌璃茉被青莹压倒在床上，她真没想到青莹柔弱力道还不小，俩人就这样彼此纠缠着。
当凌璃茉目视着青莹，发现她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正常人的眼神，就像某种动物兽性大发一样，青莹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，直到那把刀在凌璃茉的腕上划了一条伤口，青莹才有一丝清醒，到底是什么让她清醒了？
这一刻，没有了笛声，刀哐当一声落了地。
“对不起，姐姐，都是我不好，一定是我伤了你，我不是真的想伤你，我不是有意的，对不起，对不起！”
青莹惶恐着拿着手绢身替凌璃茉包扎，一边包扎一边哭，她不想伤害她，没想到自己真的控制不住。青莹满心后悔的神色让凌璃茉觉得事情有些蹊跷，青莹的眼泪和楚楚可怜并非能装出来的，凌璃茉看着手腕的口子并不深，安了安神，轻声抚着青莹说：“我没事，不过受了点小伤，死不了的。”
青莹忧心道：“姐姐你受伤了，还能逗我，下次我在发病，你就打晕我吧。我不想伤害你，也不想伤害任何人。”
青莹的真诚让凌璃茉斜下心房，宽慰道：
“我知道。”
好不容易有人相信，青莹感觉找到了依靠，扑伏在凌璃茉怀里哭着：“姐姐你知道吗？往日与我相处的人，唯有你对我最好，她们都数落我，只有你还护着我，我伤了你，你也不责怪……”
说着青莹扭身捡起那把刀欲要划破自己的手腕，幸亏凌璃茉手脚快，拉住了她。
“傻丫头，你何苦这样？姐姐不怪你。”
“可是我会怪自己。”
“姐姐只想问问你这病是从小娘胎里带来的吗？还是长大以后才发病的？”
青莹神态恍惚：“我小时候没出现这样的事，后来不知道何时才得的，也许因为我之前贪吃，吃了一个道士给的饼，每月总会发病，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？阿玛额娘替我找了最好的大夫，也不能够医治。”
阿玛？额娘？凌璃茉惊愕着，青莹瞧她疑虑，便说出了生世。
原来青莹的父亲是兆佳氏，尚书马尔汉，算不得高官，亦非小户。青莹是去年入宫，因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才不想被选入逅庭，只得待在御前侍奉。
“青莹，你平时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会觉得不自在呢？”
青莹摇摇头，眼神空洞，似乎不愿回想。
凌璃茉回忆着入睡前，听见有了笛声？青莹发病的时候似乎也是有笛声的，凌璃茉拿出枕下的玉笛，青莹见了惊奇的问：“这是哪里来的？”
“捡来的，我想知道你否听了笛声才会发病的？只有找出你的病因，就有办法替你治病。”
青莹惊愣了的眼神里带有一丝的期望，轻微点了点头。
凌璃茉模仿着笛声，笛声轻扬而上。果然，转瞬之间青莹双眼沉甸，猛然像有兽性一样，她舍不得抓人，就抓着自己，狠狠的在身上抓下几路痕迹……笛声停止，青莹又才慢慢平静下来。
“姐姐，难道是这声音？”
凌璃茉也不敢确定，只是又把昨晚的事情经过说给她听，青莹知道后面露诧色，惊恐，忏悔，各种纠缠的神色在她脸上都能找到。